好久之后，修脚房门口，立着一个胖胖的姑娘。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胖，既恬然也不安，她一方面胖得振振有词，一方面又为这胖羞赧难言。她应该是个新手妈妈，目不暇接的育儿业务她总算稍稍上手，能够开端检视作为女性的自己了——待从头，拾掇旧河山。
她有点细微的、不易被看出来的窘：上美容店才是应有之义吧？或许美甲会所。足疗是老年人的阴谋，而修脚，更是一桩……怎样说，更像是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畔，扬州茶园，浴室，早上皮包水，晚上水包皮，掉队过期的迂腐气味。
修脚师傅上前招待她坐下。她有点困难地褪掉蠢笨舒畅的大头鞋：“连脚都长胖了，曾经36，现在37……”
师傅多会说话：“不是的，为了生小孩全身骨头都长开了，所以脚长宽了，过一段就回去了。”昂首笑一笑，那意思是：你信我的。
她的脚，也许是一枚，也许是许多枚脚指甲，像秋来霜冻的大地，出现轻轻有颗粒的灰白。太阳升起来了，但它没有消融。
师傅画龙点睛：“你这个是灰指甲呀。”有药膏有药水有浸液。她为了安心还买下一套归于自己的刀具。
脚这样的隐私部位被人捏在手里的感觉，令人为难，刀光闪闪，在向前啃噬，如果劲儿使大了……师傅觉得了，安慰她：“放松。”
隔座是个白胖的北京大哥，胸前腕上全一嘟噜一串的各种饰物，充分证明他是好游玩的八旗后人——可不一定是满人哦。此时也拍拍她：“妹妹，别看，越看越严重。来，我们来说话。”
一口一口的妹妹叫着，大哥说：“妹妹，我一向觉得，男人，糙老爷儿们会得这病，这女的，是吧，一个个出来打扮得花骨朵似的，是怎样会得的？”
她瞥他一眼，没好气地答：“由于怀孕。”
怎样会在半禁锢般的日子感染？现已避脏避垢避不干净到了迷信的程度？还要怎样日子规则，早睡早起，戒烟戒酒，不沾任何废物食物，吃进口牛奶和新鲜青菜……
医师摇头：不是你的错，是怀孕带来的激素水平改动以及本身免疫力的下降，使得全部感染都具有可能性。而真菌，本来无处不在。
就只能认了？
等产后再说吧。
让它静静延伸，像赤藻吞没海面，像丑恶的树藓在见不得光的地点，独霸全国。
大约……也是值得的。
芭蕾舞演员都有一双鲜血淋漓、变形恐惧的脚。我跑马拉松的朋友，一次征途，跑掉两个指甲盖，长了大半年都没长好。
而对她与他来说，这都是毫不勉强的价值，付得起，咽得下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