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自清
谦:
日子真快,一眨眼你现已死了三个年初了。这三年里,世事不知变化了多少回,但你未必留意这些个,我知道。你榜首想念的是你几个孩子,第二便轮着我。孩子和我平分你的国际,你在日如此;你身后若还有知,想来还如此的。通知你,我夏天回家来着:迈儿,长得健壮极了,比我高一个头。
你的短短的十二年成婚日子,有十一年消耗在孩子们身上;而你一点不厌恶,有多少力气用多少,一向到自己消灭停止。你对孩子一般儿爱,不问男的女的,大的小的。也不想到什么“养儿防老,积谷防饥”,只拼命的爱去。你关于教育老实说有些外行,孩子们只需吃得好玩得好就成了,这也难怪你,你自己就是这样长大的。何况孩子们原都还小,吃和玩原本也是要紧的。你病重的时分最放不下的仍是孩子。病的只剩皮包着骨头了,都不信自己不会好;老说:“我死了,这一大群孩子可苦了。”后来说送你回家,你想着能够看见迈儿和转子,也情愿;你万不想到会一去不返的。我送车的时分,你不由得哭了,说:“还不知能不能再会?”不幸,你的心我知道,你满想着好好儿带着六个孩子回来见我。谦,你那时必定这样想,必定的。
你为我的捞什子书也费了不少神;榜首回让你父亲的男佣人从家园捎到上海去。他说了几句闲话,你气得在父亲面前哭了。第二回是带着避祸,他人都说你傻子。你有你的想头:“没有书怎样教学?何况他又爱这个玩意儿。”其实你没有知道,那些书丢了也并不惋惜;不过教你怎样知道,我往常从来没和你谈过些个!总而言之,你的心是可感谢的。这十二年里你为我吃的苦真不少,但是没有过几天好日子。咱们在一起住,算来也不到五个年初。不管日子怎样坏,不管是离是合,你从来没对我发过脾气,连一句怨言也没有——甭说怨我,就是怨命也没有过。老实说,我的脾气可不大好,迁怒的事儿有的是。那些时分,你往往抽噎着流眼泪,从不回嘴,也不痛哭。不过我也只信得过你一个人,有些话我也只对你一个人说,由于国际上只你一个人真关怀我,真怜惜我。你不光为我喫苦,更为我分苦;我之所以有我现在的精力,多半是你给我培养着的。这些年来我很少患病。但我最不耐心患病,生了病就嗟叹不停。你是领教过一回的,那回只一两点钟,但是也够麻烦了。你常患病,却总不开口,挣扎着起来;一来怕搅我,二来怕没人做那份儿事。我有一个坏脾气,怕听人患病,也是真的。后来你天天发烧、自己还认为南边带来的疟疾。一向瞒着我。分明躺着,听见脚步,一骨碌就坐起来。我逐渐有些古怪,让大夫一瞧,这可糟了,你的一个肺已烂了一个大窟窿了!大夫劝你到西山去静养,你丢不下孩子,又舍不得钱;劝你在家里躺着,你也丢不下那份家务。越看越不行了:这才送你回去。明知凶多吉少,想不到只一个月时间你就完了!原本期望还见得着你,这一来可拉倒了。你也何常想到这个?父亲通知我,你回家独住着一所小住所,还嫌没有客厅,怕我回去不方便哪。
大小了,你正睡在扩底下。这叫做“抗扩”,在生人看来是不安心的;等着想办法罢。那时扩上扩下密密地长着青草,朝露浸湿了我的布鞋,你刚埋了半年多,只要扩下多出一块土,其他全然看不出新坟的姿态。我和隐今夏回去,本想到你的坟上来;由于她病了没来成。咱们想通知你,五个孩子都好,咱们必定尽心教养他们,让他们对得起死了的母亲你!谦,好好儿定心安睡罢!
清
美好点评:
十年夫妻,恩爱情深。日子点滴,记忆犹新。斯人已逝,可昨日日子却如同近在眼前。明日未可知,爱惜每一次日出,爱惜每一幕日落,爱惜携手走过的千山万壑。